阿莹是被捡来的孩子。
发现她的时候恰逢初春。她穿着一件荧光黄色的肚兜，小小的身子被埋没在河边的草丛中，不细看的话真叫人发现不了。阿远的母亲那时正沿着河赶路，看到路边草丛间躺着个女婴可吓了一跳，抱起来一瞧，居然还有呼吸。于是她就这么把女婴抱回了家，取名叫阿莹。
村中的人都说阿莹命大福大。在初春的低温中穿一件肚兜被遗弃在野外却仍能活下来，这本身就算得上是奇迹。
阿莹渐渐长大了。她生得很好看，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。她凝视着你的时候，你会感觉那双眼睛在泛着微弱的光——这光很柔和，即使在夜晚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，仿佛天生就该存在她的瞳孔里。
可能是因为婴儿时期受过寒气侵染，阿莹越长大，身体越差。但不论身体多虚弱，她在夜晚时的精气神总是很好。她会倚在窗边，听阿远给她讲村里发生的一些事。这个时候，她总是含着笑，眼睛里泛着微弱的光。
“有人要收购东边那一块。”阿远说，“那一块有你那条河。”
阿莹知道他说的那条河，自己以前便是被遗弃在那河边，她于是问：“收它做什么？”
“说是建工厂。”阿远皱着眉，他不是很懂这类事情，“村长因为这事很高兴呢。”
然而这事并不能引起两人的兴趣，话题很快被扯到邻居家大黑狗上。直到几个月过去，当春天缓缓来临的时候，阿莹突然大病不起。
阿远一家人为这事焦头烂额。村里大夫前来看病，只留下三字：治不好。
村长平日里挺疼阿莹，见此情形特地从城里请了医生。然而医生来了依旧是那三个字：治不好。
阿远一家人都不甘心，决定把阿莹载去城里瞧瞧。然而还不及上车，阿莹便脸色发黑，呼吸短促，好似下一秒便会魂归西天。吓得阿远母亲不敢再往城里去，掉头回了村。
阿莹身体差了，连带着说话都有气无力。阿远每每跟她聊天，都要耐心地等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回应。然而尽管身子虚弱至此，阿莹说话时仍然含着笑，眼中也依旧有那抹微弱的光。
阿远依然每日上山打柴，生活照旧。只是晚上同阿莹聊天的时候，嘴上没做声，心里却如同堵了块石头。
这天阿远打柴路过那条河。他抬头望向河的东边，不由得停住了脚步。
那里已然建成了一座工厂。有几根大烟囱十分显眼地矗立着，滚滚浓烟正从中不间断地涌出，灰蒙蒙的色彩笼罩了天空。
“工厂……？”
天空，变难看了。
阿远叹了口气，想起自己和阿莹提起这事的时候，她还能语气轻快地回应自己——阿莹，她的身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？
他转头看了看即将完全沉下去的太阳，也许他该回去了。
就在他迈开步子打算离开的时候，他突然瞥见河畔的一点微光——天哪，那真是像极了阿莹的眼睛。
阿远走近了去看，才发现那只是一只萤火虫。它在日落时分孤零零地低飞在河边，却不巧被人识破了踪迹，而这人正盘算着捉它送给妹妹。
阿远伸手一捞，那萤火虫虚弱得紧，轻而易举地就被抓获了。他低头看着自己包裹着萤火虫的双手，心里暗自高兴。阿莹一定会很喜欢这礼物的。
他小心地保护着手心里发着微光的小生命，背着柴火一路往家里行进。
“远儿娃，你手里是个啥？”
阿远对路边开口发问的老大爷一笑，露出一口白牙：“给我阿莹的。”
到家后他甚至连背上的木柴都没有卸下，就径直往阿莹的房间走。阿莹依然坐在靠窗的床边，脸上是淡淡的笑，有些好奇地看向他并拢的双手。
阿远嘿嘿一笑，有些得意地展开了手，只见一只萤火虫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，光芒比着之前要黯淡几分。
“你……”
阿莹瞪大了眼睛：“你把它带来干什么？”
阿远听到妹妹说话有了些力，开心地笑起来：“这是给你的礼物……你觉得怎么样？”说着他低下头去看萤火虫。
光熄了。
阿远眼睁睁地看着萤火虫慢慢地坠地，心头突然漏跳一拍，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妹妹。
阿莹眼中微弱的光渐渐黯淡下去。她侧着头，脸上时常含着的笑已经消失无踪，眼皮几乎控制不住地渐渐合上……再也不能睁开了。
村里不再有萤火虫。
村里也不会再有阿莹了。